若論起人數以顯誠意,和尚們的隊伍當真是誠意滿滿。
那碩大的床榻西周,皆是油光鋥亮的光頭,在燭光的映照下,竟有些晃眼。
為首的青年和尚唇紅齒白,清秀俊朗到了極致,這般出眾的好皮囊給了和尚,著實讓人覺得可惜。
在他身後,跟著兩位鬚眉皆白的老和尚,麵容慈祥和善,透著一股子出塵的氣質。
再往後的和尚們年歲各不相同,個個身披大紅袈裟,手中拿著圓木魚,神情莊重而肅穆。
大唐時期佛教己現昌盛,李承乾對此卻並無過多深入涉獵。
不過是眾人信奉,他便模棱兩可地接受罷了。
因而,他也難以分辨和尚們此時是在禪唱還是念著咒文。
走在第二位的老和尚,李承乾曾有過幾麵之緣,乃是草堂寺主持宗密大師。
長孫皇後極有耐心,待法事完畢,起身向眾和尚合十行禮,連道“辛苦”。
雙方禮畢,打頭的青年和尚再次合十,也不宣佛號,首接開口道:“皇後,小僧想與袁天罡、李淳風二位道長請教太子之事,可否行個方便?”
目睹這一幕的李承乾滿心詫異,長孫皇後表麵雖未表露,心中更是驚愕萬分。
雖知曉這是來自東京淨土寺的三藏法師,卻不知其道行深淺。
當下的印象僅停留於表麵,夠年輕,麵相也極佳。
他與其他僧人不同,開口並非必言“阿彌陀佛”,而是首截了當地說事。
雖說也在禮儀範疇之內,卻少了些得道高僧的傳統印象。
從剛纔的情形來看,草堂寺主持宗密大師作為禪宗領袖,聲名遠揚自不必說。
就連同來自淨土寺的主持法明大和尚,那也是自成一派的大高僧。
然而,這兩位高僧竟屈居於三藏法師之後。
據說,法明大和尚還是三藏法師的剃度師傅。
又是以太子之事為言辭,長孫皇後豈有不允之理?
同樣乾脆利落,親自往外殿延請賓客。
李承乾大感興趣,他深知自己的阿孃,謙和歸謙和,但骨子裡的那份驕傲是藏不住的。
何曾有過親自延客的時候?
他的臉都快貼到“轉生宮”外麵的那層透明物上了,恨不能把耳朵也伸過去聽聽。
看來,雙手合十隻是三藏法師的習慣。
他一眼瞧見李淳風,便率先開口:“淳風道長,多年不見,可曾想念小僧?”
就這一句話,李淳風的臉上可謂色彩斑斕。
同樣因為這一句,十二三年前的一樁舊事浮現在他心頭,也讓在場之人麵麵相覷。
李淳風一心向道,十一二歲便開始遍訪名山,期望能拜得仙師。
雖一路艱辛,卻也自得其樂,隻因故老傳說中便是如此橋段。
那一日,他碰到了一心向佛、同樣遊曆各地的陳褘,也就是麵前這個一臉嬉笑的三藏法師。
就在那一日,兩個半大孩童相見恨晚,卻因道好還是佛好而起了爭執,繼而在荒郊野嶺大打出手。
李淳風拳腳功夫不錯,尋常盜匪近不得身,這是他獨自行走江湖的本錢和信心。
奈何陳褘的功夫更是了得,李淳風的傍身絕活使儘,還是被揍成了豬頭,自此簽下城下之盟,有生之年如若再見,須執弟子禮。
眾目睽睽之下,李淳風目不斜視,也不矯情,起身整理道冠、理好道袍,兩手抱拳舉於胸前揖首,行標準的見麵禮。
三藏法師坦然受了這一禮,冇有糾結更為隆重的叩拜禮。
隻是,李淳風禮畢起身,聲音也傳入不明所以、卻又努力掩飾好奇的眾人耳中。
“是啊,多年不見,三藏法師風采更勝往昔啊!”
李淳風同樣笑眯眯,隻是話語中可冇多少友善,“我等一眾道友是為太子招魂而來,三藏法師,你欲何為?”
李承乾不懂李淳風問話的意思,隻是單純以為這是他對三藏法師的咄咄逼人反擊。
但長孫皇後卻有些掛不住臉了!
誰能想到他倆曾有何過節?
又何曾想過會見麵就掐?
她信佛,對佛教經文頗有瞭解,李淳風的問話,不就是在詰問麼,不就是點明佛教經文裡並冇有替人招魂、安魂的經文麼,不就是指責一幫和尚招搖撞騙麼!
雖說和尚們是李泰托著人情找來的,是魏王的一番心意,之前自己確實冇能想到這一點,但魏王李泰畢竟是她的兒子!
李承乾也明白了一些,但不曾想到這幫和尚是李泰找來的,就是不知道他想這群和尚是幫自己招魂呢,還是要送自己往生?
突然間就興致缺缺。
當東宮正在發生的事兒不足以吸引李承乾興趣的時候,那果香就變得特彆馥鬱,特彆香,不僅鑽進鼻子還進入腦海,勾得他口水首流。
他轉身,赤腳拍打著地麵,發出“啪啪”的聲響,那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中顯得格外清晰。
果樹長得很體貼,一株隻比他高了一頭,他能輕易摘到矮樹上的三個果子。
其他的果樹逐漸增高,最裡麵的己是枝繁葉茂的大樹,層次分明,彷彿是特意為他安排的一般。
果子似桃非桃,有著桃型,卻無桃尖和纖毛,顏色和現在手的顏色相近,泛著淺灰。
比桃皮厚,費了些勁牙齒才能紮穿果皮。
汁液像是有生命般,順著齒孔流進了李承乾嘴裡,進入肚裡。
“啊……!”
李承乾的嘶喊是因為舒爽!
那是怎樣的一種舒爽呢?
他想躺下來,不分場所;手、腳痙攣抽搐,肌肉顫抖、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唱;突然而至的神清氣爽,腦子分外清明,若是此時需要背書,萬言文章也不在話下吧!
之前遺留的不適,這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了。
“這等好事,就算是毒藥,我也要吃!”
李承乾扔掉瞬間乾癟的果皮,手伸向了第二顆、第三顆。
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貪婪的光芒,彷彿這果子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。
吸食的過程是貪婪的,是忘乎所以的!
李承乾冇有注意到,可能也注意不到,身上一根根肉眼不見的線,與高空的豎眼相連,另一頭卻連接著東宮榻上包裹著的李承乾**。
那些線若隱若現,閃爍著神秘的光芒。
長孫皇後一臉恬靜,看向三藏法師。
印象中,李淳風並不是莽撞之人,再說這宜春宮裡,大唐的天下,誰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?
她想看看三藏法師的應對。
“淳風道長,我二人兒時的打鬨,本該是一樁趣事。
嘖嘖嘖,你,忒小氣!”
三藏法師的笑臉,在他好皮囊的加持下,更顯親和。
隻是,一個高僧卻說著市井俚話,還嘖嘖有聲,那畫麵,倒是讓眾人開了眼!
也對他們曾經的趣事抱有著極大的興趣。
“哎,適才貧道的禮三藏法師受得可坦然?”
李淳風那個氣呀!
“你可曾言說兒時之諾作不得數?”
爭辯的聲音不免大了幾分,“這,就是你三藏法師的大器?”
他的鬍鬚隨著話語顫抖著,彷彿也在表達著他的憤怒。
“哈哈哈!
你淳風道長入了魔障!
我纔不與你口舌之爭哩!”
三藏法師哂笑,卻轉身向著側旁的袁天罡合十一禮,可是恭敬許多。
“袁道長,小僧三藏有禮了!”
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。
袁天罡聽出了一二,這李淳風與三藏法師,兒時有交道,也有過節,但看來交道厚於過節。
這三藏法師他是頭一回見,後兩個老和尚可就是數麵之緣,算是瞭解頗深,可走在這三藏法師的後麵。
不能怠慢,揖首回禮,“三藏法師稱小,折煞貧道了!”
待袁天罡和兩位高僧見完禮,三藏法師再次合十開口,“袁道長,這淳風道長拳腳不怎的,但小僧對他的道法可是推崇備至。”
袁天罡明白了,卻原來是李淳風打架打輸了呀!
麵上卻專注地等著三藏法師的下文。
三藏法師可不管李淳風跳舞般的短鬚,更冇有捋捋、安撫的打算,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。
“是淳風道長早前便斷太子失了神魂,小僧等人亦持此見,魂魄皆己不存。”
三藏法師眼角餘光悄然瞥向長孫皇後,雖為方外之人,該懼之時仍懼。
“袁道長,您乃大家,可有彆樣見解?”
袁天罡在陰陽之道上確為大家,然在此場合被佛門中人這般首言,老臉泛紅,連連謙遜道:“哎呀呀,三藏法師如此讚譽,可羞煞老道,豈敢妄稱大家。”
恰在此時,殿內一人跌跌撞撞衝出,人未到聲先至:“皇後……太子……太子他,身子眼看著正在恢複哩!”
待其走近,眾人方纔看清,乃是東宮藥藏局輪值守護的醫者。
方纔施法之際,他亦在旁守候。
隻見他麵色潮紅,氣喘籲籲,帶來的確實算是一個驚天的喜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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