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，祁慎祁洛二人按原定計劃慰問將士們，隻是祁洛有傷在身，行動不便，一直由侍衛們攙扶著跟在祁慎身後。
一上午一套流程走下來，祁洛隻覺得身上痛的要死，隨時都會散架一般。
本來他想捱過這段時間趕緊回去休息，誰知道到了最後，他竟又看到了昨天柴房裡見到的那個戰士。驀地，二人忽然對視一眼，戰士不自在地低下了頭，祁洛亦然。
隨後，祁洛讓身旁攙扶他的人把那名戰士叫過來，他自己勉強站在那裡。
戰士不敢抬頭看他，行禮過後便一直保持沉默。
祁洛有些艱難地開口，他道：“昨天……真是對不住啊。”
那戰士低著頭，拳頭因為緊張而攥得緊緊的。
“冇有，殿下，您言重了。”他道。
“你不用擔心，信我幫你寄出去了。”祁洛鄭重其事地說道。
他猛的抬起頭，有些不敢相信，刹那間，二人視線交錯，他再次抱拳行禮，“多謝殿下！”
不知為何，祁洛心中升騰起點點情緒，說不清道不明，時而輕時而重，時而讓他輕快歡愉，時而讓他喘不過氣來。
很快，他從這段情緒中走出來，又問道：“你叫什麼名字？”
“我叫何幸，幸運的幸。”
“真是個好名字。”
何幸輕輕搖頭，眼神中浮現出些許的落寞。
從交談中得知，何幸二十從軍，隨沈家軍征戰三年，而這三年中他僅僅回去過兩次。
第一次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他娶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子為妻，成親三天後離開，一走就是一整年。
第二次回去時，他看著自己幾個月大的孩子，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，想了很久很久，那一夜，無眠。次日清晨，妻子送他離開，屋內的桌上，隻留下一張寫著孩子名字的字條。
“他叫什麼？”祁洛問。
“何澈。”何幸道，“我希望他能自在長大，往後也不必踏入這世道的泥潭，平靜地度過一生。”
“會的。”
交談結束，何幸回了他該回的地方。
祁洛心中，方纔心中升騰出的那種情緒又莫名地強悍了幾分，這一次，他隻覺得難過。
他立在原地，方纔的侍從見狀走過來扶他。
祁慎從沈暮陽那裡回來，看見祁洛原地發呆，便走過來問他情況。
“怎麼了？不舒服？”
祁洛聽到祁慎的聲音這纔回過神來，道：“冇事，咱們回去吧。”
他忽然想到，何幸的經曆或許是這軍營裡多數戰士們的常態，又想到，他自己也已經十七，如果不是生在了帝王家，他會不會也和何幸一樣。
他不知道，後麵也不敢去想。
祁洛反反覆覆思考著心裡的情感，久久不能理清其中的頭緒。
壓抑。
幾天後，本該是返程的日子。聖旨卻先他們一步。
內容大致是，清水縣一帶突發瘟疫，情況不容樂觀，令大皇子祁昱與六皇子祁洛前往清水縣協助賑災。
祁洛有些意外，但還是隻能與祁慎道彆，跟隨祁昱前往清水縣。
清水縣與此地也不過二十多裡的距離，兄弟二人策馬前行。
行至縣衙，清水縣縣令穆羽早已在外迎接。兩方見麵，穆羽請二人進入縣衙，隨後，穆羽為他們講解了大致情況，朝廷也撥了賑災款下來，大概兩天後就能送到。
但當祁昱問到疫病起因以及救治情況時，穆羽卻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開口。
在祁昱地再三逼問下，穆羽這才坦然告知真相。
清水縣這一帶比較落後，也冇有什麼有名的醫師，根本診治不出什麼結果來，他也差人去找彆的地方的醫師了，隻是路途遙遠，暫時還冇有請到人過來，可短短兩天，縣裡已經因為這場疫病死了十幾個人了。
聽到穆羽這樣說，祁昱表示醫師他來找，但不管怎麼說，當地的大夫至少是有能力配出一些尋常藥劑抑製病發的。
至於祁洛，則負責與穆羽一起安定民心。
祁昱很快出發，祁洛也該去做自己的事情了。不過穆羽並不能和他一起到城中去，衙門裡還有一堆事等著他去處理。
隨後，祁洛用麵巾遮了口鼻，跟著王、趙兩個捕頭在城中檢視情況。
不遠處，有個女子正在施粥，她身著淺綠色衣衫，髮型打理得樸素但不失精緻，雖然看不到她的麵容，但也可以推測她大抵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。
不等祁洛開口發問，王捕頭便率先開口介紹，“那是我們縣令的女兒，見災民可憐，自己要出來施粥。”
“她當真是心善。”祁洛答道。
走近，女子的目光被吸引過來，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。
與女子的目光同時轉移的，還有災民們的視線，他們滄桑的麵容、饑渴的目光，讓人心生悲憫。
趙捕頭說道：“這是都城來的祁公子，協助我們賑災的。”
女子點頭，“青霜見過公子。”她簡單行禮，祁洛以同輩之禮相還。
穆青霜又拿起勺子，為災民施粥。
眼看後麵排隊的人還浩浩蕩蕩，祁洛走到穆青霜身旁，也取了一個勺子來，有樣學樣地重複著她的動作，期間，他們二人不曾講話，而王、趙兩捕頭也早已離開。
半個時辰後，災民終於散去，王捕頭也帶了幾名大夫過來。
一路走下來，一名大夫不禁感歎道：“能過來拿粥吃的都屬於情況好的了，那些染了瘟疫的，怕是爬也爬不過來啊。”
穆青霜歎了口氣，無力道：“怎麼就成這幅樣子了呢。”
“哎，走吧。”王捕頭道。
他們先就近醫治了街邊幾人，而後走街串巷，為百姓帶去可以暫時緩解病發的藥物。祁洛和穆青霜跟在後麵，他們也做不了什麼，甚至不能去勸慰患者的親人，隻是遠遠地看著。
從一處到另一處，從一家到另一家，走得越來越遠，看的越來越多，兩個少年人心如刀絞。
祁洛第一次知道，原來民生是這樣疾苦。
又是半個時辰，大夫們終於忙完了，他們都心知肚明，也許此行的作用微乎其微，但至少，聊勝於無。
後來大夫們各自回了家中，祁洛和穆青霜也跟著王捕頭回了衙門。